从风口上的猪对比特币的遐想

社员陈某子女多,生活困难,一个儿子又有慢性病,他贩卖了几趟鸡鸭,挣了点钱,给儿子治病,于是被拉到会上批斗,罪状是“走资本主义道路,搞投机倒把”。陈某申辩,说他卖鸡鸭不容易,天不亮就起身,半夜才能到家,一天要跑几十里地,还要像做贼似的,偷偷摸摸,以防被人没收。批斗者说他:“得了便宜还卖乖,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,队里谁来搞生产?”陈某说:“我工分也没少挣,不信你们看看我的工分本。”批斗者又说他“搞投机倒把玩命,干队里的活磨佯工。”革委会成立后,陈某被戴上“投机倒把分子”帽子,管制劳动。

  ……

农村的造反派成员,不像学生那么单纯,有的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(此类人被称之为“高级社员”),这些人多是干将、打手;有的是想借此出风头,想闹个干部当当;有的是运动以前挨过干部的整,运动一来,借机报复;有的与他人有矛盾,吃过别人的亏,借机泄私愤;有的则是宗族之间互斗多年,早有仇恨,借运动之机,以报宿仇……总之,大多怀着个人目的,去整别人。有的人势大,整了别人,没人敢呲呲牙缝;有的人则整过别人,转眼之间又被人整。

《乡村三十年》一书,在《动乱中的农村》一节中,对我家乡文革时期的农村,有如下记载:

长塘大队赵街小队赵得柱讲:“王崇仁在县里揭县委的盖子时还是小组长、积极分子,回到临淮就戴高帽子游街。姚弯大队的周为闲讲:”表叔从红心公社来,7个干部戴高帽子游街,插牌子,头皮都插烂掉了。”(《县委常委会议记录》,1966年9月23日)

官塘公社光华大队绑打了不少群众,有的遭到审讯逼供,有的被抄家封门,有的被迫外出“跑反”。陈西生产队贫下中农被绑打罚跪的有4户5人,抄家的2户,先后出外“跑反”的有8户11人,占总户数的60%。(工作情况《第十一期》,1967年1月)

关、押、打干部一直没有解决,批斗要“坐飞机”、“闻屎”。(《四干会议记录》1967年2月22日)

总铺区共有:公社书记9人,走掉的6人;区委书记2人,走掉的2人;社长5人,走掉的4人;区干4人,走掉的3人;一般干部2人,走掉的1人;共计22人,走掉的16人。(《四干会议记录》,1967年2月25日)

乱揪乱斗大队、生产队干部。据明陵公社不完全统计,新提任的大队和生产队一级的干部118人,有23人被斗,并游街示众。刘府公社郭大巷大队新担任的4个大队一级干部,全部被斗、罚跪、戴高帽子游街。(《“四清”地区反攻倒算简报》,1967年3月15日)

当时的县委,把运动引起的混乱,归罪于“走资派”和地富反坏右分子,乡村干部为了不挨批斗,躲避他乡,是为了破坏运动;农民因怕挨斗,或因庄稼受灾而逃荒处出,则是受五类分子的煽动,也是要破坏运动。《乡村三十年》记载:“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,决不甘心他们的失败,他们还要作垂死的挣扎,……他们为了对农村文化大革命施加压力,竟在备耕生产的紧张时刻,撒手不管,躺倒不干。加之去年旱灾严重,留种不足,生活存在暂时的困难,农村的地富反坏右分子,为了达到破坏生产,破坏文化大革命的目的,竟然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大批外流。(《县委文件》,1967年2月26日)”

总之,“走资派”是“资产阶级反动路线”上的人,五类分子是“阶级敌人”,无论是农业欠收,百姓饥馑,还是社会混乱,人人自危,其根源,都是因为他们在“搞破坏”。其实,真正搞破坏的人究竟是谁?谁也不知道,也不敢深想,即使知道了,也没人敢说。

我到黄泥铺插队务农时,“文革”运动正值高潮,当时,县及公社、大队革委会已经成立,开批判大会,是革委会的重要工作之一。一些头目,几天不斗人,便得革命工作没有干好,便觉得冷清寂寞,所谓“与人斗,其乐无穷”,开批判会,对他们来说,不但是革命任务,也是莫大的享受。

批判大会的地点,大多设在小学操场。由公社革委会召开的批判大会,被批斗的人较多,都从各大队押来,有时重点批斗一二人,也要令一帮“牛鬼蛇神”陪斗。操场的东面,有一个土石砌起的大台子,供开会或演出之用。开批判大会时,台上立起几根毛竹,扯着大幅会标,上有“批判某某某大会”的大字。广播站的人事先在台侧装好播音设备,在毛竹上挂起高音喇叭。台上靠后摆着一排桌子,公社干部端坐其后。台后墙上,挂着大幅毛主席像。会场上红旗招展,可容纳上千人的操场,挤满了革命群众。与学生们召开的批判会不同的是,会场上周围,站着不少持枪的民兵,比那些只能挥拳头、耍皮带的学生威武得多,这些持枪民兵,为批判大会增添了腾腾杀气。

批判会开始,由主持人高喝:“把某某分子押上来!”那些“某某分子”,便被民兵用枪押上台来(有时是由群专队员用红棍子押上台)。他们有时是被绳捆索绑,有时是胸前挂着牌子,牌子上写着其人的姓名,照例要打上红叉。主持人先是喝令“某某分子”们“向毛主席请罪”,“某某分子”们刚转过身,他们身后的民兵,便照他们的腿弯狠踹一脚,他们便咕嗵跪下。等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地请完了罪,主持人便喝令他们面向会场跪下。随后是运动积极分子宣读批判稿,声音高亢,咄咄逼人,说的虽是家乡土话,但其气势、其韵味,却颇似广播里的大批判腔。积极分子读上一段,便有嗓音宏亮的人带领群众喊口号,先是喊“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”、“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”,然后是喊“打倒某某分子某某”、“某某不投降,就叫他灭亡”,会场上的群众,跟着振臂高呼,吼声如雷。

有的人被批斗,心中不服,虽被强迫跪倒,仍腰杆挺直,昂首挺胸,主持人便喝道:“某某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!”民兵便以枪托往他的脊梁上猛砸,令其弯腰低头。有的人被枪托砸倒在地,爬不起来,又被民兵抓着双臂拎起来,喝令其跪好。批斗期间,主持人又喝令他们交待自己的罪行,谁若说话声音低了点,或“避重就轻”,交待得不如革命派的意,也要惨遭毒打。

大队召开的批判大会,声势虽没那么浩大,也有数百人参加,与会者都是各生产队的党团员、运动积极分子,其中青壮年居多。运动时期,一些大队的民兵营长,称王称霸,势炎最炽,因为他们手里有枪,枪杆子里面,不仅可以出政权,而且可以出威信、出威风。我们大队的民兵营长马某,长相不恶,说话常带微笑,对同志 “像春天般的温暖”,但他却是个运动健将,整起人来“像冬天般冷酷无情”。他爱开批判会,隔三岔五要找几个人斗斗,会场也设在小学操场。

每年入冬,农民稍闲,大队要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,而开批判会的次数,也随之增多。马营长召开批判会,命宣传队的人事先写好批判稿,选几个嗓音好的男女演员,在会上宣读,又命女演员带领群众高呼口号。程式固定,颇似演戏。批判会结束后,又要押着被批斗的人游街,与会者排成队伍,尾随其后。我当时也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混工分,不得不跟着游行。运动开展两年余,我父亲屡遭批斗,我看着那些被批斗者遭到侮辱毒打,便想到父亲,参加游行,也觉得不是滋味,因此我总是落在队伍的后面,别人举手喊口号时,我也跟着举手,但我的嘴却保持沉默,那乱七八糟的口号,令我深感厌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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